报班的链接大都属于借贷平台，里边的合同涉及个人真实姓名、身份证号、银行卡号、父母及朋友的姓名与手机号码等隐私信息。

“你再不还款，我们公司就要报警处理了！”在福建宁德读大学的李晓向位于四川成都的一家教育咨询公司提出退课后，公司就开始跟她进行所谓的“算账”——违约金、平台管理费、材料费……各式各样的费用加起来有1844元，压得李晓喘不过气来。“我明明没上几节课，怎么要花这么多钱？”

这是经“先学后付”引出的“消费贷”骗局中，大批受害者的缩影。

近期，中国消费者协会发布“2024年全国消协组织受理投诉情况分析”指出，一些职业技能培训机构以“先学后付”的名义，诱导消费者在未充分了解借款条款的情况下办理“消费贷”。

“一个月接个十几单”

记者在社交平台上发现，落入“消费贷”骗局中的大部分是大学生，他们大都希望通过找兼职赚点闲钱。

“招同学做修图剪辑加字幕的单子，‘小白’可带，多劳多得，每天日结100多元，有意者加微信。”在河南洛阳读大学的大一新生张楠楠去年刚踏入校园，就被这样一条广告信息吸引。

加上微信后，某机构客服人员立刻发来了一连串“问候”——“你是‘小白’吗？”“是大学生吗？”“我会安排你剪辑、修图、抠图、直播教学培训，可以边学习边赚钱哦！”在了解到张楠楠经济情况后，对方更声称剪辑特别适合想在课余时间赚零花钱改善生活，又资金短缺的人，并罗列出“高回报、高稿费、先学后付”等话术以及所谓的学员成功接单赚钱的截图。

“什么是‘先学后付’？”张楠楠问。

“像剪辑PS班的学费总计4500元，学员可以分期免息付款12期，一期375元，每月6号由平台固定从学员的银行卡里扣钱。”客服人员列举了分期付款的具体情况。同时客服人员也保证，学员把课程全部学习完并接受考察后，机构会拉他们进接单群，群内每天都有很多单量，保证学员能赚到钱。

4500元可不是小数目。察觉到张楠楠的犹豫，客服人员保证可以帮助推迟分期付款时间，学员想要退费也能随时退款，绝口不提逾期后会产生的违约费。

想到赚的钱总能填补上交的学费，张楠楠决定报名并支付了定金50元。随后客服人员立即向她推送了一个小程序，并要求她在小程序中签合同。

在调查中，记者注意到还有另一种形式的“先学后付”——对方打的名义是学员先学习，接了单赚了钱后再还款。同时根据接待记者的培训班客服人员给出的接单群截图显示，每一单价格基本都保持在200元左右，看上去非常诱人。不光如此，与张楠楠遭遇上述“先学后付”的套路不同，该机构只需要学员看完24节课后就可以开始接单，并表示“最快一周就能开始赚钱”。

“你一个月总要接个十几单，这样一共接二三十个单子就能把钱赚回来。”

在调查中，有受访的学生受害者表示，就是被客服人员的上述说辞“带跑偏”了，以为这种方案比张楠楠遭遇那种每月固定还款的模式靠谱些，只有到自己能够稳定赚到钱的时候才需要交学费。

但据了解，事实上，此类模式仍旧需要学员每个月交406元的学费，共交12期。只不过因为这种模式下学员只用学一个月，做一个“简单”的考核后就可以开始接单，所以被称为“先学会，后付款”。

但问题是，真的“一个月能接到十几单”吗？

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论是哪一种“先学后付”的模式，接单方面都是各有各的“坑”。

张楠楠报的是必须将所有课程学完才能接单的模式，一进了班，客服人员直接“砸”了108节，每节课都是约两小时的录播课。

“这课怎么这么水？跟网上几块钱就能买到的课一样。”但一想到合同都签了，张楠楠也只能硬着头皮“刷”完。

“刷完课了，可以开始考核了吧？”张楠楠私信客服人员问。

没想到半个月时间里，客服人员杳无音信。直到张楠楠该交钱的日子，客服人员才重新出现，随后继续玩消失。直到张楠楠气愤地提出全额退款，客服人员才给了几个单子让她试试看。可等张楠楠做完后，客服人员又“消失”了。此时，张楠楠和机构之间只剩下彻彻底底的金钱关系。

来自广东广州的湛文用“先学后付”办理的也是剪辑、PS课程。报名前客服人员告诉她考核的要求是做一个非常简单的海报。没想到学完机构要求的24节，按照湛文形容那个“几乎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的课程后，客服人员就直接甩来了一大堆汽车宣传素材，并说“你先把这个汽车宣传片剪一下”。

为了加进接单群里，湛文说自己几乎自学般地，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剪完。

进了群后，湛文傻眼了——说好的均价200元单子呢？怎么全是几元钱的单子？

即使如此，群里的单子仍旧供不应求，一经发布，马上就有人抢，“别说抢没抢得到单子，就是抢到了，做一百单也回不了本”。

为此，这家机构也在群公告上写着其他的接单渠道。比如让学员自己去电商平台问相关的商家招不招人，或让学员自己开店，并推销说“这样量又大，价格又高，还不用自己抢单子”。

“但这和报名前机构宣传的福利大相径庭，仅仅为了兼职补贴日常生活的学员们也根本不会专门去开个网店。”湛文和张楠楠都陷入了两难境地，赚不到钱，就交不了学费。

而就在此时，已经消失很久的客服人员就会再次出现，告诉学员们，或许还有“好办法”——以贷养贷。

步步引导去贷款

记者在咨询多个受害者后发现，这类“先学后付”的机构都会给有报班意愿的用户一个链接用来签订合同。但据多位受访的消费者表示，此类链接大都属于借贷平台，里边的合同涉及个人真实姓名、身份证号、银行卡号、父母及朋友的姓名与手机号码等隐私信息。一旦填写，这些隐私信息都将成为机构牢牢掌握的把柄，专门用来对付学员的“不听管教”。

由于课业很忙，没有时间上绘画培训课，李晓便于去年9月向客服人员提出了退课申请，却得到这样的答复：“退课可以，你先把违约的钱交了，一共1844元。”

面对李晓“只听了5节课”的申诉，客服人员称合同明确上课超过4课时，“就要支付已开启阶段课时费用、500元平台管理费、总课程价格10%的违约金、交费时享受的分期利息减免费用和手绘板等材料费用”，共计1844元。

不退课，一个月要交300多元，还得交7个月。退课，自己得补1844元，不值得。

李晓便尝试了各种投诉方式，但处理结果基本都是由于公司资质齐全，只能让用户与公司自行协商。

协商的结果是每个月相关小程序仍会自动扣钱。李晓便去找了律师。可开庭需要到机构所在地四川成都，自己在福建宁德，车票都要快1000元，李晓还是放弃了。

能不能“冷处理”？李晓发现在社交平台上，不少受骗的人都是先把钱从与贷款平台绑定的支付方式中转移出来，避免贷款平台继续扣款。可合同上又白纸黑字地写着：学员未及时按照约定支付费用，机构有权要求甲方在当期课程周期结束后取消学员分期付款权益，学员需在分期取消后15个工作日内支付当期全额未支付的剩余费用，若到期未补齐，机构有权每日按照欠付款的千分之一收取逾期违约金。李晓害怕一旦逾期，将要还的款会变成自己解决不了的天文数字。

但她实在没辙了，咬咬牙，还是把钱都转了出去。这时，合同签订时泄露的个人信息，变成了一个个骚扰电话，让李晓及其家人、朋友不胜其烦。

6个月来，她每天都会收到不计其数的骚扰电话，就算拉进了黑名单也无济于事。对方的话术都是：“你再不交钱，我就要报警了！”“你再不交钱，将会影响你的征信，对你以后的生活有很大影响。”

目前，李晓看着一个个骚扰电话都有些麻木了。她不知道到底用什么手段才可以正式把这件事给解决掉，回到原来平静的生活。

乱投“医”或再入坑

张楠楠的朋友刘倩为了帮助朋友维护权益，除了在各大投诉平台投诉外，还发布了各类避雷帖。这样的帖子被平台以存在不文明用语或其他可能造成他人不良体验为由下架了。机构负责人也专门私聊刘倩，表示可以帮她朋友取消分期付款，但之前的钱仍然不会退还。

来自湖南长沙的受害者陈丽则用律师告诉她的话来与机构负责人沟通。本来还声称要给陈丽普法的负责人立马换了副语气，表示愿意将原先的700余元退课费降低为500余元。

在调查中，记者注意到，大部分学员会因为嫌麻烦而放弃出庭，投诉平台大多也只能给出协商的方案，学员一旦“冷处理”，机构还会泄露他们的隐私……

此时，陷入了焦急不安情绪的学员们，很可能病急乱投医，从而掉入另一个陷阱。

据记者观察，社交平台上，大量“先学后付”避雷帖下会出现这样一种评论：我找到法务帮我要回了钱，有需要的私（在网络上联系）。而这便有可能又是一个“坑”——对方会推荐一个法务，法务看完合同后分析，再生成一份收费清单表，宣称会让机构在一个月内退钱。可交完钱后，该法务很可能还是让用户自己投诉，如果投诉不成再进行诉讼，诉讼还需要再加钱……

“商家以‘先学后付’‘免息分期’等为幌子，引诱学员到小额贷款平台办理分期，既涉嫌虚假宣传，也涉嫌消费欺诈。”北京京都律师事务所律师常莎分析，针对“不履行还款是否会影响个人征信”的问题，小额贷款公司作为放款方，若接入了央行征信系统，则会影响个人征信；若没有接入，则没有影响。一般而言，没有接入征信系统的平台往往均未达到接入要求。

对此，中央财经大学法学院副教授王叶刚提出了以下建议。

一、理性判断谨慎选择。增强防范意识和辨别能力，不轻信机构“边学边赚钱”“高薪零门槛”等诱惑，不要在陌生网络平台注册信息。仔细考察课程，结合自身情况和需求，谨慎选择培训内容。

二、注意甄别培训机构。优先选择有良好口碑、正规资质的培训机构，多渠道、多方面了解课程内容、师资力量、就业前景等信息。

三、仔细阅读合同条款。在签订任何合同前，务必仔细阅读合同条款，特别是关于贷款、费用、退款等方面的条款，确保自己充分理解并同意合同内容。

四、保留证据。在交易过程中，保存好所有与培训机构的沟通记录、合同文件、付款凭证等，以便在发生纠纷时作为证据。

五、及时维权。一旦发现自己陷入“培训贷”陷阱，应立即向相关部门投诉举报，并寻求法律途径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记者 赵丽 实习生 陈颖）